2016年3月24日 星期四

雜記:「昨日」

卡爾維諾(Italo Calvino)在費里尼(Federico Fellini)《虛構的筆記本》中,寫了一篇序〈觀眾回憶錄〉,我只閱讀了前面的一小部分,便被他筆下的年少觀影經驗所擊中,那感受,活像是一次厚實而深遠的敲擊,有著令人心安的迴響。昨日早晨,台北的雨聲隔著耳塞式的耳機,仍然傳入了我的耳朵裡。記憶緩然地顯影,我記得某一天夜裡,我抱膝坐在宿舍的椅子上,眼睛緊緊盯著電腦螢幕中晃動的影像,時而失神,因此也瞥見了自己的面孔倒映在屏幕中,與電影裡的人物進行既遙遠又親暱的致意。白光從窗外打了進來,我才認出閃電的樣貌,愣了許久,無話可說。

奇士勞斯基的電影總是讓我捨棄了規律的呼吸,《十誡》中的第七誡〈真假母親〉,幾乎每一句對白都足以讓我屏息。人物之間的關係在對白之中緩慢顯現,卻察覺不出絲毫刻意,說出與沒有說出的話語中,皆存在著一種對於時間不由自主的哀悼⋯⋯。我體察到一種距離,存在於顯而易見的已知,與正引導著你昂首走入的未知之間,那是卡爾維諾所說的「朦朧的預感」,奇士勞斯基指揮著朦朧的樂隊,吹奏起漸層的樂章,於是我看見骨架逐漸成形,間雜著關節摩擦的聲響。我知道他終將在電影結束前,將血肉鋪展成能夠流淚的人。

自從聽了一場演講,我真正開始想著哭與哭泣的差別,今日看完〈真假母親〉,於是添增了一種細緻的情感話語:流淚。奇士勞斯基明白哭的聲響、哭泣的音調、流淚的姿勢,好像所有承擔的苦難,有一日都會成為淚痕,而不是凝結成永恆的淚珠。

卡爾維諾有一段文字,描述他再次經過播映電影的空間,聽見裡頭傳來電影的聲響時,湧現的情感:「有一點接近離情依依的感覺,就像一個人在國土邊境回身眺望。」

我愣了許久,依舊無法言語。「來自另一個世界,真正的世界的召喚。」這是電影,是對於時間至上的誠實敬禮,是記憶中的記憶,記憶中的記憶中的記憶⋯⋯我感到離情依依,於是想起了褚威格的望向昨日的眼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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