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為課後寫信給助教的內容,在書寫的同時也整理起自己的思緒)
助教你好:
關於今日的台灣史一討論課,因為時間與我當下還沒整理好思緒的緣故,有些想法沒有辦法在課堂上討論與詢問,因此想在課後由寫信的方式來表達。
我在討論課被分配到的組別是討論排灣族「Palji」的主題,我在閱讀資料的過程中有些疑惑,因為這一個主題並不同於其他傳說常見的主題,諸如洪水、射日、黥面等,其中有強烈的「詮釋現象、賦予現象意義」的意味,這樣的意味也成為了這些故事的功能。比如說,我能想像在這些傳說被述說的當下,聆聽的人們有著洪水的概念與想像、有著太陽與日曬的經驗、也見證著自己族群內的黥面習俗,也就是說,這樣的故事有一種依附性:依附於述說故事當下的那個時空、所依舊存在而必須被解釋的現象與事物。
然而,「Palji」的故事卻不同,它們更像是獨立存在,只為了說故事而說故事的故事,應該說,是只為了描述「曾經有一個人叫做Palji」而說的故事,但事實上,在故事述說的當下,已不存在Palji這個人,因為他是個體,不是洪水、太陽、黥面這類接近「概念」與「形象」的事物。
因此我產生一個疑惑:為何說這個故事?它解釋了什麼?在討論課中,同學有說到它解釋了禁忌之地、巫術、征戰對象等等,助教也說到根據地理位置的不同,各版本的Palji故事也不同,並能由此觀察出創造故事的群體,他們所身處的形勢與環境是什麼。但在我的理解中,這些僅僅是「呈現」,而非「解釋」,我認為這些故事依舊把絕大多數的能量集中在Palji的存在(以及他所具有的能力)上。我試著想像人們在述說這樣的故事時的情緒,可能是恐懼的、畏縮的,而這些恐懼並不單單只是厭惡與憎恨式的拒斥,我倒覺得更接近於一種與神照面的感受,在恐懼中也摻雜著虔敬的成分。
我一直想到的是赫曼赫塞的《徬徨少年時(Demian)》。故事中Demian對主角辛克萊提到了該隱。Demian認為該隱並不是如同後世所傳說的,是史上第一位殺死兄弟的人,該隱之所以呈現這樣的形象、以這樣的姿態被人所知,是因為他被賦予了「印記」。在Demian的詮釋裡,該隱成為誠實、勇敢、能承擔自由的人,因此為當時的人所恐懼。(我想,在現今的社會中,這樣的情景依舊存在:人們會害怕、排斥、甚至厭惡那些足夠勇敢的人,因為那些人有勇氣承擔一般人所不敢做的事)而這樣的恐懼源自於:人們無法理解該隱、無法對他的行為賦予意義。人都有對事物賦予意義的本能,無法賦予意義時常是恐懼的來源,因此人才要取名、分類、說故事、信仰神靈。
因此,該隱是背負印記的人,也因為他夠孤獨,所以他無法以自身的證詞,去駁倒這個印記。在時間的洗練之下,只有印記被傳了下來,該隱成為罪惡之人。
我想,Palji也可能是這樣的存在。在他所生存的當時,他太過於特殊,而他的特殊招致不同的反應:有些是恐懼,甚至發展為憎恨,有些則敬畏他。但這些反應有一個共通點,也就是「隔離」。而毒眼與手指,很可能並不是真實的情況,而是群體所給予他的「印記」。
於是Palji成為了類似該隱的存在,述說他的故事,用意可能也接近述說該隱的故事(第一位殺害兄弟之人),帶有警戒的意味,更甚於解釋一些概念與自然現象。
我曾跟朋友討論過一部今年年初在台灣上映的電影《索爾之子》,內容講述納粹集中營的故事,同時我們也討論在李維的《滅頂與生還》及《週期表》。
那位朋友跟我說:「人們為什麼會害怕該隱?因為他見證了人類道德經驗的極限。我忽然聯想到,如果納粹果然將有關大屠殺的所有見證消滅殆盡,連他們自己也遺忘了。那麼若有個人,假設是那個電影中最後消失在森林中的金髮男孩好了,他出來宣稱,他見證過大屠殺的存在。沒有人會相信他,因為這麼可怕的事不會是上帝以他自己形象所造的『人』會做的事。人們會反過來指控他,是他犯了罪,因為嫉妒而殺了自己的兄弟。」
我覺得他這段話能精準地說明我想說的、關於Palji傳說的想法。
(寫於20160926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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