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9月12日 星期一

電影讀書會:滅頂與生還——索爾之子【宣傳】

【電影讀書會:滅頂與生還——《索爾之子》】


「當我就此別過,讓這作我的離詞,說我所見識無法超越。」——泰戈爾


“ How to bear, the unbearable sorrow?(如何承擔,那無可承擔的悲傷?)”



這個月的月底(2016/07/26,週二),我與朋友們在台中的東海書苑,將會進行一次電影讀書會。我們看拉斯洛傑萊斯(Nemes Jeles László-portré)的電影《索爾之子》(Son of Saul);書則是讀普利摩·李維(Primo Levi)於1975年書寫的《週期表》( II sistema periodico)。


今年年初時,我進戲院看了兩次《索爾之子》,至今,索爾早已成為了我生命中十分精神性的象徵。電影裡頭,對於死者的悼亡遠遠多過於逃脫的激情、對集中營的控訴,那些無聲的悼詞與夢中的囈語,是叢林中閃現的男孩背影。索爾以神秘主義的微笑面對他的命運。


1943年底,奧斯維茲集中營設立,大門上刻著「勞動創造自由」。1944年2月,日後寫出《週期表》與《滅頂與生還》的李維被關入奧斯維茲集中營,此時,距離「歐洲最後一位知識份子」華特·班雅明(Walter Benjamin)自殺已四年,而離「人類靈魂裡永遠的旅人」史蒂芬·褚威格(Stefen Zewig)的自盡,也已兩年了。服鎮定劑自殺的褚威格,在死前留下這般令人沈默而屏息的心碎語句:「問候我的朋友們,願他們能活著見到長夜後的黎明,我已經等不及獨自離開了。」


「黎明」是何時?是1945年?對於奧斯維茲少數生還者之一的李維,1945後的日子依舊是漫漫長夜。1987年,台灣解嚴(這是我們多麽熟知的「我們的歷史」),在海的彼端,李維自三樓摔落地面,或許他的身體在那瞬間輕盈起來,並見到了黎明。


索爾如何能保有對於逝去生命的敏感,同時棲身在長夜之中?看完電影之後,我不斷地想著這樣的問題。對我來說,拉斯洛傑萊斯真正拍出了集中營裡頭人們的生命狀態,而索爾是十分勇敢的,比起仰望著生存的渺小希望,而策劃革命的人們勇敢多了——他絲毫不麻痺自己,他使自己成為內縮的空間,因此能夠筆直明晰地面向自己,就如同拉斯洛傑萊斯以如是的鏡頭拍攝他的背影。


索爾為什麼勇敢?他在身處集中營的當下,便不斷無聲地自問:我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?在他集中營工作隊的同事們全然投入於如何生存的革命之中時,只有他荒謬地、執著地、異常清醒地面對在自己眼前被迫消逝的年輕生命,並以沈默的承擔,不以任何表達方式卸去所承擔之物事的重量,不斷地問:我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?如果一個年輕的生命曾經能夠再度活下去,卻被迫闔上美麗的眼睛,我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?這未嘗不是李維從集中營倖存之後的痛苦:比起那些滅絕的人,我憑什麼生還?


1983年,郭松棻寫下〈月印〉。他的作品在發表之初並不十分被重視,在八〇年代的台灣,他所書寫的白色恐怖受難者形象背離了社會的想像:受害者必須是可憐的、引人同情的、不能夠是構成無面目加害者的其中一份子。這或許是為什麼閱讀完〈月印〉,對著故事中不自禁說出「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……。」而感到入骨羞愧的文惠,我總是沈默地發愣,就像我看完《索爾之子》一樣。索爾絕非一般人想像集中營受難者的形象,但他是真實的。


我們如何描述集中營?如何書寫集中營內的生存狀態?狄奧多·阿多諾(Theodor Adorno)說,「奧斯維茲後,寫詩是野蠻的。」傑夫·代爾(Geoff Dyer)說,「但他(阿多諾)忘記補上一句,還有攝影。」而紀錄片《浩劫(Shoah)》的導演克勞德·朗茲曼(Claude Lanzmann)則說:「猶太浩劫的獨特性就像周遭被火炬環繞,這樣的邊界無法跨越,因為最極致的恐怖是無法表達的。若有人敢誇稱已經跨越這道界線,那是觸犯了最嚴重的禁忌。」


我在試著理解《索爾之子》的時候,發覺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越過某一個層次,我不願僅僅以私密性的內在途徑去理解他,也不願只是以歷史資訊的堆積去詮解他。於是,這場電影讀書會更像是一次我的解惑旅程,由於自身的侷限,我邀請了高三時影響了我十分深遠的老師(他那時辦的讀書會,至今依舊是我曾參與過最美好的聚會),與我們一同看電影、讀文學。藉由閱讀,我們能更加清晰而謙卑地指認那條「不可逾越的界線」,同時也一次次越過自己理解世界的既有目光,或許最終的目的(也是始終無法抵達,也因此產生力量的目的),也就是探詢活著的意義。



【以下是志誠(帶領讀書會的老師)為此次選書所寫的文字】


其實看完「索爾之子」後,放著好一段時間沒去想他。索爾代表的「守密者」,我記得以前在李維的「滅頂與生還」中看過。那是李維的最後一本書,筆調是比「週期表」清晰簡潔多了,像是報導體,許多他以前說過的故事會重提一次,每個主題、評估也有一定的明確性。


什麼樣的明確?如我們看完電影的失語。他很熟悉未曾經歷過的人會有的反應:不敢置信、震驚、痲痹、不知如何提問。他紀錄了「集中營宇宙」的種種:尤其到了戰爭後期,集中營已經變成無此普遍而龐雜的系統,全面深入整個國家的日常生活,但這並不是個封閉的宇宙,大大小小的工業公司,農產企業,經銷代理商和軍火工廠,都利用集中營供應的免費勞力。他再度指認了那「空洞的創痛」,「德國人從不知道的羞愧」:任何正直的人目睹別人犯罪時時感到的羞愧,以及納粹體制如何受害者和他相似。


週期表則是一本刻劃靈魂的「life of Matters」。為何李維要用一個個基本元素的故事,來指稱他生命中的幾個斷簡殘篇?也許是,如他說服鐵匠之子山卓說的:「我們所學的化學、物理除了本身是養分外,也是我們所追尋的反法西斯解藥,因為他清晰明白,每一步都可以驗證,而且不像報紙、電台充滿了空話和謊言。」


從一開始就看的出他要和「沈思默想」的傳統唱反調,他要在那充滿「惡臭、爆炸、小秘密的」的龐雜物質中,尋找明確問題的明確解答。


當李維還在義大利的石綿礦產時,寫下了兩篇自由詩章,他說「那些石頭,沙子是我即將失去的自由之島」。寫他在米蘭,每天測量各種植物的無機磷含量,像在瞎忙。寫集中營裡,某個有如自由詩篇裡走出來的淘金人;寫他如何將實驗室裡的鈰削成打火石換得食物。


最後兩篇,讓我想起也是最近看的電影「This must be the place」。西恩潘演一個羞怯退縮的搖滾巨星。他的父親也是集中營的倖存者,他要討回那羞辱。李維也是,穆勒博士給他的羞辱是,以一種高高在上的語調說「你怎麼那麼不安?」。


西恩潘死去父親的日記中寫到雲,小時候喜歡看雲,集中營裡,看雲像是唯一的自由之島,但一想到那是死去親友的白煙,就無以為繼了。週期表中最後是「碳」的詩篇,「對每個人都有意義」的詩篇,「他就是不專屬」。於是,李維寫了許多可能的詩篇中的一個,某顆碳原子,成為此刻「我」思考寫作的物質基礎。天知道,李維要用多大的力氣,將心思流連在碳原子上,才能不去想起集中營的天空。




【以下是聚會的相關資訊】

選書(羅志誠):普利摩·李維(Primo Levi)《週期表》( II sistema periodico)(註:大家在搜尋此書時可能找到先前時報出版已絕版的版本,我們這此的選書是天下2016年重新出版的版本喔)
選片(羅苡珊):拉斯洛傑萊斯(Nemes Jeles László-portré)《索爾之子》(Son of Saul,2015)
時間:2016/07/26,15:00-17:00 觀賞電影,19:00-21:00 討論聚會
地點:東海書苑
地址:台中市西區五權西二街104號(可搭公車75路與56路,於美術館站下車)
電話:(04)23783613
主辦人聯絡方式:0975807213


【延伸閱讀文章】


關於電影的書寫及評論,這裡推薦閱讀:史惟筑,〈再現記憶的黑洞——《索爾之子》〉,《放映週報》第543期(http://www.funscreen.com.tw/review.asp?RV_id=2008)。此篇文章中提及了克勞德·朗茲曼的紀錄片《浩劫》,則可以延伸參考:王榆君,〈記憶的搏鬥與見證的困頓,克勞德·朗茲曼的《浩劫》(Shoah)〉,《Fa電影欣賞》第160, 161期秋冬季合刊號。此外,今年臺大歷史系花亦芬教授所發表的文章:〈納粹時期女性集中營裡的法國人類學家〉(刊於網站「歷史學柑仔店」),大家也能去讀讀。




(寫於20160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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