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古都〉由許多私密性的記憶片段所組成,並在其中雜揉、交織著不同城市的記憶與印象,圍繞在它們周圍的,偶也有詩行、文學作品情節上的引用。它們一同撬開沈睡已久的地下古國,同時喚醒了蒙塵的面容。
朱天心憶往童年或年少時期的狀態與路徑,與赫曼赫塞追憶童年的方式十分不同。在〈古都〉中,我處處能夠感受到欲揭露什麼一般的焦慮、痛苦與失落,在這些難以言之的情緒中,存在著喋喋不休,但卻近乎失語的痛苦;赫曼赫塞對於童年的懷想,則是較為平靜、沈穩,帶有淡然的喜悅與哀愁,如同一片緩然飄落的樹葉落在水面,牽起細微的波紋。
其中,朱天心外省第二代的身份成為了焦慮的來源之一。個體的記憶,時常因著與他人一同構成集體記憶,而免除了對於遺忘的恐懼,然而,朱天心因著外在的力量而招致的孤獨,使她以無奈而怨懟的語氣說:「難道,你的記憶都不算數⋯⋯。」她對於地方及土地的認同,也在這樣的心境背景中,孕育成為有別於台灣本土作家的型態:她欲以台灣土地為家,卻遭受了質疑;然而,她所認同的文化中國,卻也無法在現今革命後的中國喚回她的鄉愁了。
而城市中的記憶,在文字之中超越了朱天心親身經驗的記憶總和,逐漸往更久遠的時代爬梳,無論是藉由她對物件(書籍、畫作)的熟習與擁有,或是她以縱向的眼光,凝視積累了時代重量的建築。在這些歷史記憶中,朱天心交雜著文化中國底蘊的詩行,更令人不禁回想起那受到中國古城與文化所影響而建起的京都;以及日後受到日本殖民,在殖民期間受日本「殖民現代性」而產生的台灣都市規劃與遺跡。
「這裏是哪裡?⋯⋯,你放聲大哭。」記憶若緊緊依存自身的證明,是否仍散發著光暈,成為撫慰人心的事物?亦或是成為了記憶的廢墟、記憶的空洞宅院,而記憶擁有者在其中與空無對坐,忍受著無論來自外在與內在的侵擾,以刻骨的身體感受,來提醒失落的瞬間?
「孤獨及其所創造的。」保羅奧斯特如是說。〈古都〉便是孤獨的產物:不由自主地霸佔著記憶、被記憶霸佔、與台灣集體記憶對峙著的孤獨。
(寫於20160511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