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虛構出的故事是謊言,述說著真實的樣貌,一次又一次。」
——尼爾·蓋曼(Neil Gaiman),《華氏451度》導讀,2015:7
在這學期的社課規劃中,我們將進行一次不同於此次讀書會方式的聚會。我們將讀書,也看電影,我們所談論的將不是表面的資訊與知識,而是雷·布萊伯利在《華氏451度》中所描述的、圍繞著火光的人們的狀態:「在那團火焰周圍始終一片寧靜,那些男人的臉龐亦顯得安詳,總有時間的,總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坐在樹下、坐在生鏽的鐵軌旁,觀賞這個世界,憑藉眼神讓世界翻轉,猶如把世界放在火堆的中心,這些人共同鑄造出一塊鋼鐵般。」(2015:213)
這本書,也就是我們在那次聚會時所將閱讀的書。那時或許會是如葉慈(W. B. Yeats)的詩句——吳明益在《複眼人》中,將其作為後記的名字——「給與我傾談向火的人(To Some I have Talked with by the Fire.)」。
而我想,朋友C在我們一連串關於「真實」的談論中,問出了更加深沈而重要的問題:「為什麼大家要恐懼虛構?要否定虛構?它真的與真實違背嗎?」這個問題使我想起《華氏451度》,這本虛構的小說,在多少人心中迴盪真實的回聲。
在讀書會當下,我尚未閱讀過《華氏451度》,而從最近累積的一些記憶與觀察中試著回應。我提及了《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》,在這本書中,奇士勞斯基說明了自己之所以由紀錄片轉而創作劇情片的原因:「並不是每件事都可以被描述的。這正是紀錄片最大的問題。拍紀錄片就好像掉進自己設下的陷阱一般,你愈想接近某人,那個人就會躲得愈遠。⋯⋯我害怕那些真實的眼淚,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權利去拍攝它們。」(Danusia Stok編,《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》,1995:134)
當時閱讀至此的我在一旁寫下「虛構所帶來的溫柔」。而紀錄片《浩劫》(Shoah)導演克勞德·朗茲曼(Claude Lanzmann)的話語——「猶太浩劫的獨特性就像周遭被火炬環繞,這樣的邊界無法跨越,因為最極致的恐怖是無法表達的。若有人敢誇稱已經跨越這道界線,那是觸犯了最嚴重的禁忌。」——對我來說,也都是一樣的面貌。香港作家董啟章也在他的短篇小說〈永盛街興衰史〉中,創造了一個返回香港的男子。他說:「在殖民地走向終結的時候,我們忽然醒覺到自己腦袋的空白,急於追認自己的身份,但卻發現,除了小說,除了虛構,我們別無其他的依仗。歷史敘述變成了小說的一種,沒有人能堅持自稱純粹整理史料的偽裝。」
溫柔從何而來?或許是從堅定地肯定界限的存在而來,那界線就是朗茲曼所說的「邊界」。朋友D隨後說的、引用自狄奧多·阿多諾(Theodor Adorno)話語「奧斯維茲後,寫詩是野蠻的。」也是相同的意義。邊界之後的世界只能夠由虛構而得,正因為那世界的真實,是我們永遠抵達不了的彼岸。
(寫於2016101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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