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2月22日 星期一

讀書隨筆與雜記:進入生活

記得高三下學期在準備備審的時候,我看著學測前所書寫的文字,內心是膨脹的悲傷與自厭。那時,我對內心的關照,多於對外界的義憤,由於不願逃避內在的悲傷,我拒絕了接收外界的繁雜。這時候寫備審,幾乎等同於說謊。種種殘酷導致的內疚,內化為對自身的譴責,持續至大一上學期依舊如此。

這麼想想,也快一年了。

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。昨天與一位剛寫完影評的朋友,聊到柏拉圖洞穴預言與電影院的比喻,於是便翻找出去年暑假的隨筆(也提到相關的概念)。看著過往的文字,與字間流淌出的時間氣息,便也比較能夠稍微說出,寒假以來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吧。

寒假剛開始的時候,我下定決心,放下表露的意欲。這時候說起來,倒是讓我想起了始終沒能詮釋,因而也始終存在心底的電影《慢性病》,那時看完電影,已經是午夜了,我疾走在西門町的街頭,外頭的世界是模糊而顫動的光點,直到回到了宿舍,我依舊不甘於睡眠,卻仍找不到任何通道,讓這份情緒懸置延續,或是轉化吸收。至今,我對這部電影仍然僅能以簡短的字詞,標示著它對我的意義:「沈默的承擔」。近期看《索爾之子》,也有類似的觸動。面對這些我從未真正想像過的生命形式,我往往喪失了所有先前緊握的信念,但我無比享受那低調戰慄的時刻。

放下表露的意欲,無非是奧罕帕穆克所說的:「要想寫得好,首先必須厭倦外界干擾;要厭倦外界干擾,就必須進入生活。」

讀王定國的《那麼熱,那麼冷》,第一次在讀小說時有這樣的感受:暗淡的喜悅、含蓄的悲傷。保羅索倫提諾近期在臺灣上映的電影《年輕氣盛》中,年邁的導演對著一同編劇的年輕人,調動望遠鏡,他說:「當你年輕時,看到的事物就像這樣,所有東西近在眼前,那是未來;當你年邁的時候,所有事物遠如天邊,那是過去。」

讀王定國,就像是那顆遠如天邊的鏡頭。他已經遠遠地站在那裡,傾訴著回憶的語言,似乎總能以「是時候讓我為你說個故事了吧⋯⋯」作為故事的開頭。就像他說,他喜歡將片刻的感受寫進字條中,一一投進存錢的筒子裡,而他現在把字條拿了出來,述說了早已有著結局的故事。

他在〈落英〉一篇的初始,是這麼寫的:「人生每件事情在出錯之前往往都是對的,啊我總算明白。」我也是近日才明白,事物在找到之前往往都是不存在的。包括信念。所以,還是不要放棄變好的可能吧。

前幾天上課時,講師提到了薩伊德引用一位十四世紀印度學者的話語:「作一個初學者,他熱愛自己的家鄉。作一個強者,他愛全世界。作一個完人,他什麼都不愛。因為一個初學者,他會把他的愛全付出在一個地方;一個強者,他會把愛推及全世界;可是一個完人,則對這世界止息了愛。」(Said, 1993)。薩伊德的無家可歸者(homeless),不也是梭羅的漫步者:「征途就是他們的家園。」

里爾克的原人、薩伊德的完人、梭羅的漫步者⋯⋯。

寒假以來,算是稍微走出了先前的虛無狀態吧,嘗試著慢慢地寫故事,一天寫不到幾個字,寫不下時,就看書。很多時候,倒也像王定國如此描述自己的:「對於喜歡的事物偷偷抗拒著,我一直是這樣的人呢。」

在這樣的抗拒之間,或許產生了力道也不一定。我尤其喜愛奧罕帕穆克《別樣的色彩》中的第二輯「書與閱讀」,其中有一篇〈論閱讀:文字與影像〉,他提到讓他覺得閱讀充滿樂趣的原因之一是自我意識:「閱讀時,我們內心會有一部分抗拒著不肯完全投入其中,並慶幸自己能執行如此深入的知性任務,也就是閱讀。這一點普魯斯特非常了解。他說有一部份的我們留在文本之外,注視著我們身前的桌子、照亮盤子的燈、周圍的庭院或是更遠的景象。我們注意到這些事物的同時,也在品嚐孤獨與想像力的運作。」

(寫於20160222)